寅时末刻的春雨裹着龙涎香雾漫过太和殿的九脊重檐。朱瞻基扶着十二旒冕的赤金基座起身,玄色织金衮服上的十二章纹在烛火中流转——日轮用捻金线盘作三足乌形,月纹以银丝绣成蟾宫桂树,星辰缀着南洋米珠,随动作在缎面上游弋如天河倒悬。玉带钩上的螭龙浮雕映着铜鹤香炉的微光,口中衔着的羊脂玉组佩轻叩,佩面阴刻的《漕运总览图》纹路正渗出细密水珠。
“陛下!通州六百里加急!”
工部尚书吴中的孔雀补子扫过金砖,深青色云锦朝服的袖摆带起文华殿外初开的辛夷花香。他高举的鎏金信筒在晨光中裂开火漆,运河堤防舆图哗啦展开,某处新筑的石灰糯米堤段赫然标着朱砂批注。舆图边角沾着几粒河沙,在绯色云雁补子的映衬下如凝固的血痂。
都察院左都御史顾佐的獬豸补服无风自动,银线绣的独角兽鬃毛根根竖立。他乌纱帽两侧的展脚忽地扫落某位给事中捧着的《宣德实录》草稿,纸页纷飞间露出夹层的《河工考成法》残卷:“臣参通州同知虚报夯土方量!“声如裂帛,袖中抖落的苇杆断面整齐如刀削,正是通惠河堤常用的白洋淀青苇。
朱瞻基抚过衮服袖口的金丝行龙,玄色缎面下的山纹骤然泛起荧光。当指尖叩响御案上的和田玉镇纸,殿角铜鹤香炉应声吐雾,沉水香混着吴中朝服沾染的河腥气,在蟠龙金柱间凝成游龙状的青霭。户部尚书郭资的孔雀补子突然溅上墨点,原是捧着的黄册被穿堂风掀开,洪武年间丈量的通州田亩数如白蝶纷飞,某页”官田九百顷”的墨字正被水渍晕成”淹田九千”。
“报——!通州卫急奏!”
锦衣卫指挥使王裕的飞鱼服掠过丹墀,绣春刀鞘的鎏金螭纹割裂香雾。他怀中摊报的火漆印尚带体温,展开时滑出半截泡胀的麻绳——绳结打法正是通州河工特制的九股绞。朱瞻基冕旒的十二玉藻突然互击,赤金基座压着的天河带扫过御案,将《漕运总览图》上的通州地界染成赭色。
通政使陈瑄的云雁补子沾满驿马汗腥,他踏着卯初的晨钟闯入殿门:“通惠河昨夜漫堤,淹没官民庐舍三千余间!“声未落,殿外忽传来闷雷般的鼓声,原是顺天府尹击响了登闻鼓,鹌鹑补子的葛布官袍下摆滴着泥水,在御道石板上拖出蜿蜒的浊痕。
朱瞻基霍然起身,衮服上的日月纹在透入殿门的曙光中泛起赤金。十二旒玉藻相击如碎冰,充耳垂的瑱珠急颤似骤雨打荷。当他的赤舄踏过散落的黄册残页,郭资突然以额触地,孔雀补子的金线尾翎刺破眉心,血珠溅在”通州仓廪储米”的”廪”字上,竟似为这煌煌典籍添了枚朱砂印。
“着都察院总摄河工案!”
顾佐的獬豸补服应声鼓荡,银线独角刺破袖管。他接过王裕抛来的绣春刀,刀鞘吞口处嵌着的工部河防司铜符突然发烫——符面”通惠河工”的阴刻正与吴中袖口的苇絮纹理严丝合扣。大理寺少卿王文捧着《大明律》疾趋丹墀,深青色官袍的江崖海水纹随步伐起伏,怀中露出的验尸格目某行”指甲嵌铁屑”字样,恰与塘报中浮尸伤痕如出一辙。
辰时的春阳爬上蟠龙金柱,将兵部尚书张辅的狮子补子照得发白。他腰间鎏金虎符撞响佩剑,剑穗缠着的旧箭簇突然脱落——原是去年征兀良哈时嵌在甲缝的敌矢。当舆图里朱砂标红的堤段被朱笔圈起,十二旒玉藻后的帝王之瞳骤然紧缩,衮服上的星辰米珠突然崩线,在南洋进贡的波斯地毯上滚成银河。
“陛下!通州流民已聚朝阳门外!”
顺天府尹的鹌鹑补子滴着泥水叩首,葛布官袍的肘部磨出絮棉,露出内衬发霉的苎麻。朱瞻基的赤舄碾过滚落案前的米珠,玄色缎面突然现出织造时的暗纹——《耕织图》里的桑农正被浊浪吞没。都察院十三道御史的獬豸、云雁补子齐齐伏地,绯色官袍在金砖上铺就血色汪洋,某位御史的乌纱帽滚落阶前,帽里藏的《安民疏》被王裕的官靴碾入砖缝。
巳时三刻的日晷投影划过《漕运总览图》,将通州地界割成阴阳两半。朱瞻基执起龙首玉斧劈向舆图,斧刃卡在石灰糯米堤段的瞬间,吴中朝服袖口的苇絮突然飘燃,青烟在殿柱间凝成”洪武旧制”的篆文。顾佐的绣春刀鞘忽指通政使:“陈大人可知,这六百里加急的驿马,蹄铁印纹与工部衙署马厩的模具分毫不差?”
午时的钟声混着饥民哀嚎穿透殿墙,朱瞻基衮服上的山纹龙鳞突然泛起涟漪。当他的赤舄踏过散落的米珠银河,王文怀中的《大明律》突然翻开,某页”河防失修”的律例旁,赫然夹着半片泡发的《河工考成法》残页——纸缘啮痕竟与吴中府邸鼠害案卷记录的齿印完全相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