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三月前诗会初见,徐姑娘泼墨时曾说…“他掌中握着半截断簪,烧蓝点翠的蜻蜓翅尖沾着墨痕,“画中竹需有风骨。“徐向晚望着簪身新添的裂口——昨日沈明棠失手摔断时,哭得比断了翅的真蜻蜓还伤心,此刻却被他用银丝缠成含露欲滴的模样。
沈明棠的浅碧裙裾扫过螺旋梯,怀中《楞严经》卷轴散落如雪。陆昭云飞身去接,却被徐向晚截住手腕。她指尖点在他虎口陈年刀疤——上月暴雪夜他徒手接住坠落的琉璃瓦,护住她为流民筹集的药箱:“沈妹妹的蜻蜓簪昨儿摔断了翅,陆大人补得这般精巧,倒比原样更灵动。”
残阳为千佛灯镀上金边时,徐向晚将断线的菩提珠串在经幡绳结上。陆昭云的玄色身影倒映在琉璃壁面,与塔外秦淮河的波光交融成流动的墨色。他握着她遗落的杏色丝绦逼近,鎏金螭首带扣映出她眸中摇曳的烛火:“若我说三番五次偶遇,为的从来不是沈姑娘…”
“陆大人可记得惊蛰那场雨?“徐向晚突然抚过壁画飞天的箜篌弦。雨水顺着她的话音倾泻——那日沈明棠的马车陷在泥泞中,陆昭云策马疾驰三十里取回的,是她落在药铺的杜衡香囊,却谎称是替沈姑娘寻簪子。塔心悬着的梵钟恰在此时轰鸣,惊得沈明棠怀中经卷散落如蝶。
锦鲤衔走最后粒鱼食时,徐向晚腕间的青玉禁步缠上水草。陆昭云俯身去解,玄色衣摆浸透池水染作深黛,恍如那日诗会她打翻的松烟墨。沈明棠提着湿漉漉的蜜合色裙裾跑来,发间蜻蜓簪的珍珠须子扫过徐向晚颈侧:“方才知客僧说,后山的玉兰…”
暮鼓声里,徐向晚将丝绦系在沈明棠腕间。琉璃塔的光影中,三人的倒影在《礼佛图》浮雕上重叠,陆昭云望着徐向晚垂落的青丝扫过经卷,终于读懂她每月初一施粥时,为何总将最稠的那碗递给戴蜻蜓簪的孤女。九重檐角铜铃在暮色中轻唱,将未诉的情愫揉碎成万千光斑,落入放生池漾开的涟漪。
栖霞山的枫叶将官道染成赤色火海,徐向晚的翠幄青绸车碾过石板裂隙。
暮春山风裹挟着桃瓣掠过青帷马车,徐向晚葱白指尖正欲掀起帘角,忽听得金玉相击之声脆响。春桃腕间两对錾花缠臂金堪堪撞上雕螭车辕铜铃,惊得拉车骅骝扬蹄长嘶。“姑娘快看!“侍女话音未落,徐向晚罗纱宽袖已拂开半幅鲛绡帘——十丈开外的断崖边,藕荷色身影如折翅蝶般急坠。
“停车!“徐向晚攥紧帘栊的指节泛白,鸦青云鬓间累丝嵌宝步摇簌簌颤动。车夫猛勒缰绳时,她瞥见崖顶松枝后倏忽闪过半片鸦青色衣角,似毒蛇吐信般消失在嶙峋怪石间。
此刻无暇深究,徐向晚提了月白妆花马面裙疾步下车,遍地碎石硌得羊皮金线履险些打滑。但见那妇人悬在虬曲古松枝桠间,藕荷缠枝莲纹竖领对襟袄撕裂大半,蜜合色中衣下隆起的小腹正抵着尖利断枝。山风卷起她鬓间素银簪坠的流苏,晃出点点寒芒。
“取备用的绦绳来!“徐向晚解下妃色缠枝莲纹披风抛给春桃,自己却将六幅湘裙往腰间一掖,露出内里桃红撒花绫裤脚。侍女急得直跺脚:“姑娘万金之躯怎可…再耽搁便是两条性命!“她已夺过车辕上捆扎箱笼的麻绳,葱绿缎面平金绣鞋踏着岩缝青苔往断崖挪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