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昨夜又替父亲誊写奏折到几更?“母亲拈起她发间新添的银丝,将嵌珍珠银簪斜插入云鬓。窗外紫藤架下传来竹篾劈裂声,小弟举着歪斜的纸鸢骨架冲进来,羊角辫散成乱草:“阿姐快看!“徐向晚笑着抽出腰间浅碧丝绦替他束发,流苏扫过绣面,将半枯的柳枝染上春日青碧。
莲花缸锦鲤摆尾溅起的水珠,正落在徐向晚浅碧袄袖的银蝶纹上。青瓷鱼食罐身绘制的荷塘月色里,墨色蜻蜓与水中红鲤尾鳍重叠。小弟赤脚蹲在太湖石边,裤腿卷起露出沾泥的脚踝:“阿姐的蝴蝶飞进蝈蝈笼了!”
季少白雪青袍角掠过月洞门时,蹀躞带银扣正映着西斜日头。他手中竹编蝈蝈笼里的翠翅鸣虫振翅声,混入池边水车转动的吱呀。徐向晚抛出的鱼食在半空划出弧线,金红锦鲤跃起衔食的刹那,鳞片反光晃花了沈明棠新贴的杏花花钿——那鹅黄身影正提着食盒从游廊转来,裙摆百蝶纹惊起石缝里酣睡的壁虎。
六角宫灯在闺房角落投下晃动的竹影,徐向晚杏色软缎寝衣的夜合花纹被烛火镀上金边。母亲端着当归药膳轻叩门扉,瓷盅腾起的热气漫过案头紫藤干花。“莫学你父亲熬坏眼睛。“她将烛台挪远半寸,烛泪恰滴在治河札记的”堤防”二字旁,凝成琥珀色的圆珠。
小弟踢落的锦被卷着布老虎滚到砚台下,徐向晚拾起时发现虎耳缝线松脱。银针穿梭补缀的沙沙声里,夜风携来父亲书房未熄的灯火,与天上星子遥相映照。更夫竹梆声荡过游廊时,她腕间翡翠珠串垂在砚边,十八粒翠色渐渐染上墨香。
梆子敲过三更,徐向晚轻手推开西窗。月光漫过未收的绣绷,将银蝶纹染成霜色。后园莲花缸传来锦鲤摆尾的泠泠水响,与书房隐约的翻页声应和。她将补好的布老虎搁在小弟枕边,虎目嵌着的琉璃珠映着窗外弦月,恍若三日前山崖下那妇人眼中未坠的泪光。
东方既白时,紫藤架上早开的几串花穗垂落窗沿。徐向晚伏在案边浅眠,发间银簪流苏扫过墨迹未干的河堤图,在”栖霞山”三字旁拖出道浅碧色尾痕——恰似春日里,又一段熨帖着烟火气的晨光正要苏醒。
梆子敲过三更,徐府后厨的万字纹窗棂已透出昏黄。徐母绛红缠金褙子的袖口高挽,虾须镯磕在青玉柄汤勺上叮当作响。十口八仙铜锅在灶台列阵,煨着的老鸭汤咕嘟冒泡,惊醒了梁上酣睡的狸花猫。
“发海参的水要换第三道了。“徐母指尖戳了戳木盆里肥硕的刺参,帮厨李嬷嬷忙不迭添上新汲的井水。水波晃碎檐角灯笼的光晕,参肉纹理竟与窗外新抽的柳芽暗合。徐向晚提着银丝食盒跨过门槛,浅杏色缠枝葡萄纹袄裙掠过青砖地,裙摆银线绣的百子图扫落几粒隔夜桃木屑。
徐府后院西厢的菱花窗已透出昏黄。徐向晚披着浅杏色缠枝莲寝衣坐在妆台前,侍女春桃正用银梳蘸茉莉头油梳通她及腰青丝。镜中忽映出徐母绛红褙子的金线牡丹纹,惊得梳齿勾住一缕发丝。
「今日要见姑苏本家的女眷,这发髻需梳得端庄些。」徐母指尖拂过妆奁里新打的点翠步摇,凤尾处嵌着的米珠正映着窗外未谢的残梅。廊下传来窸窣响动,六岁的表姑娘芸姐儿扒着门框探头,鹅黄撒花裙沾着晨露:「晚姑姑的头发比画上的麻姑还长!」